新温州模式下的投资趋势

　　访谈题记：
　　温促会全称是温州中小企业发展促进会，成立已10年。本期做客《孟杨投资访谈》的嘉宾就是温促会的会长周德文先生。周先生是温州的研究学者，并推崇新温州模式。
　　在新温州模式下，温商的投资趋势，以及他们对创业投资基金的投资现状和投资意向，是本期TIC为大家带来的重点内容。温商是个独特的群体，他们有自己的犀利的投资眼光，并抱团行动。过去的创业与投资都创造了不菲的回报。而现阶段，他们又有怎样的投资趋势，且听周德文先生通过TIC为你带来的独家剖析。周先生除担任温促会的会长之外，还担任温州管理科学研究院院长、教授，浙江省人大代表等职务。
　　孟杨：周会长，感谢你对《孟杨投资访谈》的厚爱！我知道你对温州模式研究很多。同时，温州这个地方一直都处在中国经济的风口浪尖上，特别是在这个地方发展企业的中国的民营经济。有好的，也有被打击的，有优质企业，也有假冒伪劣。让人欣喜的是：经过风雨洗礼，有很多发展壮大的企业被大家作为榜样学习，比如：奥康、红蜻蜓，还有哪些？
　　周德文：还有报喜鸟、庄吉、德力西、正泰等。这些都是温州土生土长发展起来的企业，也是中国民营经济的典型代表。
　　孟杨：你作为温州中小企业发展促进会的会长，怎么看待温州的地方经济？
　　周德文：温州是中国民营经济的发源地，在中国最早走上市场经济道路，也起到了风向标的作用。实际上这些都是被逼出来的！温州人均不到三分地(土地资源特别少)，为了生存，他们必须发展各式经济。另外，国家对当地的投资少，从1949年到1980年30多年之间，国家对当地一共才投资6.5亿人民币，几乎相当于没有投资。再有就是温州可用的矿产资源少，在温州的地底下没有任何资源，所以温州人“洗脚上田”被逼创业。最初创业往往都是一些家庭工厂，做一些小礼品、小商品，譬如说像标牌、徽章、钮扣之类的劳动密集型轻工业产品。没有厂房，就把自己的家作为工厂，前面靠在路边开店面，基本上都是这样的“前店后厂”。没有设备怎么办？就去“捡垃圾”，把国有企业淘汰的机器设备收购回来或者从废品收购站作为废铜烂铁买回来，之后修理好，作为生产工具。没有原材料又怎么办？也是去捡垃圾，把废旧的东西收回来在加工。比如塑料做成编织袋、低端的拖鞋或者其他塑料的低端产品，再比如废旧的布头、布料可以做成低端的毛毯、服装，供应给农村。就这样他们率先开始发展了各式的民营经济，并掘到了第一桶金，完成了最原始的积累。
　　孟杨：你刚才说的这个阶段是什么时候？
　　周德文：这是在温州人的第一次创业阶段，也就是改革开放初期到邓小平南巡讲话前。温州人的第二次创业阶段是从邓小平南巡讲话到本世纪初。这样划分的原因是，温州的第一次创业阶段一直是受到冲击的，就像你说的一直都处在风口浪尖上，其中最大的冲击就是意识形态上的争议。当时认为温州的做法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在姓资还是姓社是个问题争论很大，也打击很大。邓小平南巡讲话之后，肯定了温州民营经济做法的合理性，肯定了温州的这种模式，给温州吃了定心丸。温州第二次创业得以放手去干，并给温州经济奠定了基础，开始向现代企业制度发展，同时也为本世纪的温州企业走向资本市场、上市奠定了基础。
　　孟杨：那么，从本世纪初到现在应该是第三次创业了吧？
　　周德文：不，本世纪以来我们叫温州的“第三次跨越”！已经走向产品经营和资本经营相结合的道路。超越了原来的单纯的创业模式，我将其称为新温州模式。经历了之前的两次创业阶段，温州积累了巨大的财富，开始了真正的资本输出，包括炒房、炒煤、炒油。也有到外地创办大量实业的。如果要对温州做总体评价，我认为，温州在非常贫穷落后的条件下走出了一条致富路。
　　孟杨：开聊了这么久，还没有给我们介绍一下你的职业经历。
　　周德文：虽然我在温州工作很多年，但我不是温州人，83年大学毕业后就直接分配到温州大学执教。我的经历很简单，概括起来就是四个十年。第一个十年，和很多人一样，十年寒窗；第二个十年，在温州大学的管理学院(前温州大学经济学院)教了十年书；第三个十年，办了十年企业，首先是自己创办了一家民营企业，叫庄吉集团。我是第一任总经理，也是最原始的股东之一。还有一个企业就是浙江巨龙集团，在巨龙我不是股东，套用现在时髦的话来说：我就是一个职业经理人。我在这两家公司里总共做了九年，后来又自己办了新商人，包括新商人投资有限公司、新商人实业有限公司、新商人文化产业有限公司，我只担任董事长而非总经理，具体都有交给朋友去打理。
　　现在是我的第四个十年，本来计划要写十年书，因为我本身比较喜欢写作，也是一些领导和朋友向我提议说“你要增加一个十年，为社会服务十年”，我很赞同，其实我现在在做的更多的工作也就是服务社会，希望利用自己的一些资源和优势来为社会做些事情。等到第五个十年，那时候我就50多岁了，在安心多写点书。
　　孟杨：你进入工作就一直在温州，能不能用你的感受给我们说明温州人具备的品质。周德文：社会对温州人的评价也有很多，但总结的实质都是针对温州人的创业精神。早期创业阶段温州人走遍千山万水，道尽千言万语(推销产品)，历尽千辛万苦，最后挣得千金万银。在后期创业阶段的创业精神可以说明，温州人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创业、特别能冒风险，那么这些都是温州人的一些特点。我对温州人的创业精神就一点概括：敢为天下先，特别能创业。现在温州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温州人又有了共生共荣，合作共赢得精神。很简单的一个例子，有人在街上开了个理发店，如果旁边再有一家店，两家人肯定是死对头。但温州人不会这样，相反，他会希望多开几家店，最好把这条街变成美容一条街，这样就能形成很好的规模效应。
　　孟杨：我也很赞同！前面说的都是一些好的方面，那么，你认为现代的温州人有没有一些品质是需要改进的？
　　周德文：当然有！首先应当关注的是温州第一代企业家文化素质普遍不高。很多温州企业家现在感到力不从心，企业壮大了却不知道管理怎么跟进。再者，温州企业家的战略眼光相对比较短浅，这与企业规模和经营性质有很大的关系，往往是做一天算一天，特别是这次金融风暴对他们冲击特别大的情况下。但是那些有远见的企业，比如典型的温州企业正泰集团，虽然也受到冲击，但没有那么大。还有一点就是，温州人虽然接受新生事物快，但往往对新兴的产业投资较少，造成了温州产业结构的不合理。大部分都是劳动密集型的轻工产品，而非资本密集型，更不是技术密集型得布局。也正是因为文化程度相对较低，所以缺乏整体布局的考虑。另外，温州人很强调短期效应并喜欢实业型投资，这是一种投资特点，无所谓好或不好，从投资习惯来讲，一般他们不会去炒股或者期货，也很少进入其他相关的资本市场，比如说私募股权投资基金等。
　　孟杨：关于温商的投资总体规模，有没有具体的参考数据？
　　周德文：有！温州投资在本地固定资产上的资金约为1.2万亿人民币，温州现在的流动资本约6000亿人民币。另外从09年的银行统计来看，从1月份到3月初，温州人存在银行的钱从2000万亿上升到现在的4000万亿。温州人在外投资实业约有3.5万亿，基本上都是生产类劳动密集型产业。
　　孟杨：就你知道的温州投资形式，基本的投资回报率如何？
　　周德文：这个没有正式的统计，也很难统计，只能感觉上做个说明。比如说房地产领域的投资(炒房)，回报率很高，可以达到年回报40%左右。再比如煤矿投资(炒煤)，包括2003年左右投资山西煤矿，当时正值资源紧张，他们也创造了很高的回报率。再到后来的炒油、炒棉，基本上都回报不错。就平均而言，我认为以上的投资形式的回报率总体约有20%以上。个别也有被套牢的，包括我的个别房产也有套牢在手里的！
　　孟杨：这些都是比较传统并典型的温州投资形式，那么，最近温州有没有新的投资“风向标”呢？
　　周德文：是的，近期温州的投资形式出现了比较明显四个热点。第一个就是金融业。温州人已经意识到中国金融业的改革是大势所趋，尽管国家表面上还有点扭扭捏捏，但实际上已经试着行动，小额贷款公司兴起就是证明。温州人对相关主体金融类的投资已经开始露出苗头，有很多民营的企业家开始在本地和外地涉足此类投资。比如奥康集团就在湖北黄冈投资了一家小额贷款公司，他在温州本地也进行小额贷款公司的投资业务，再比如银行股的争相购进。
　　第二个还是资源类的投资，特别是针对矿产类的投资，从原来的煤矿已经衍生到黄金、铜、镍等类别。矿产资源有不可再生性，但就这类投资来说，风险较大，成功率相对较低，但是，一旦成功，回报那是不得了。就我与当地企业家的接触感觉：温州的顶级富商基本上都有涉足矿产投资。
　　第三个是对高新技术的投资。温州早前对这类投资基本上是忽略的，现在对高新技术都相对重视。经过这轮的金融风暴，特别是近一年来的经济形势的变化，对温州企业的打击和刺激很大。我刚从深圳回来，相比温州，深圳受到的影响较小，其原因就是深圳的产业结构布局中70%是高新技术产业，而温州高新技术产业占产业机构比例都不到10%。
　　第四个就是创投(VC/PE)。这类投资本来应该归类为第一个，但由于它有非典型的特殊性，所以这里单列出来，也是为了配合《孟杨投资访谈》的采访。针对创业投资(VC/PE)的相关投资，温州的企业家的观念还需要转变，也在转变当中。很多温州企业家也在完成从创业型投资家到真正的金融类投资家的转变，创投其实是很好的一种投资工具。交给专业的投资机构管理，自己做有限合伙人(LP)也会比较轻松，但是温州企业家对自己过于自信，自己的钱也来之不易，这些资金交给别人全权管理他们并不放心，先前东海创投(温州东海创业投资有限合伙企业)的解体也就是因为管理合伙人(GP)与有限合伙人(LP)之间的矛盾。现在的环亚创投(温州环亚创业投资中心)合伙人之间也是有矛盾的。
　　孟杨：东海创投是07年6月实施新的《合伙企业法》之后，长三角地区出现的首家人民币私募股权投资基金。而08年上半年，温州东海创投将其所有股权关系及剩余资本转入环亚创投，悄然封盘。给我们说说这件事情的始末和原因吧？
　　周德文：东海创投是我们国家允许建立的第一家合伙制投资机构。当时由佑利集团、民扬集团、环宇集团等八家乐清企业和一位乐清籍自然人张建文共同组建，同时他们也和北京杰思汉能资产管理公司进行合作。温州乐清企业家一般思想比较前卫，这些人也相对年轻，比如佑利集团董事长胡旭苍也才40岁左右，其他合伙人也基本上是这个年纪，他们比较容易联合起来干事情，但在私募股权投资基金的合作过程中难免出现摩擦。主要是因为这是一个新生事物，操作上还是摸索的阶段，也很容易造成理念的不同。他们还是用创业型投资的思维进行私募股权投资基金的投资，认为既然投了资，那么理所应当就要插手管理，要进入董事会，至少要把握投资方向。而，风险投资(创业投资)本身就是一个专业性很强的工作，基金的操作方式也和普通的二级市场基金有很大不同，所以才有了合伙制这种新型的合作方式。
　　孟杨：其实这种管理方式也许在国外有成型的标准，但中国似乎还是有点水土不服。比如温州的LP还是以管理为目的的投资，实际上合伙制是一种以退出为目的的投资类型，这一点需要温州的LP做很大理念调整。
　　周德文：所以东海创投成立还不到一年，甚至还没正式运作，矛盾就出来了。另外，还有合伙人与合伙人之间的矛盾，因为他们都是企业家，自己也做过很多类型的投资实战，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干得很好。就单个投资项目的决策也会存在分歧，观念碰撞，各不服气，“难道你的眼光比我准，你投资的方法比我厉害？”。现在的环亚创投业有这样的问题，甚至有再度解体的可能。其中有一个股东，兴乐集团董事长虞文品也是温促会的常务副会长，已经明确表示要退出环亚创投。他在环亚创投基金里投资了2000万人民币左右，也是大股东之一。
　　孟杨：的确，这是一个适应和逐步完善的过程，你认为温州投资者适应的过程需要多久？周德文：我认为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
　　孟杨：其实我知道很多创投机构到温州进行人民币基金的募集，包括红杉资本、浙商创投等。很多机构把温州中小企业发展促进会作为当地的联络点，这样的机构你接待了多少？
　　周德文：从前年(2007年)开始了，特别是2008年，光是投资机构的募集推介会和路演的就有七、八场。单个来谈的机构估计有20多家。外面的创投机构有个共同的认识，那就是：经过改革开放30年的发展，温州积累了巨大的财富，是风险投资基金合格的募集对象。前一段时间浙商创投希望建立一个现代服务业的基金，也就是钱江浙商基金(杭州钱江浙商创业投资合伙企业)，希望了解温州这边LP的投资意向。现在这个基金已经成立了，目前的基金规模是2.2亿元人民币。
　　孟杨：风险投资机构在温州募集资金的成功率如何？周德文：这个我也没有准确的数据统计。从我的接触来看，外地创投机构来温州募集资金的从成功率为30%左右，70%不成功。
　　孟杨：不成功的原因是什么？按照温州人短平快的投资理念来说，创投基金的锁定期是不是一个很大的因素(创投基金的锁定期一般为5到10年)？周德文：对，时间是一个很重要原因。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值得大家重视，温州商人很注重熟人经济。外来基金来寻找合作伙伴的时候，一般我都会建议他们最好找个本地机构或个人合作，这样会增加一种信任度。
　　孟杨：的确，我和温州人接触的感觉也是一样。他们注重联系并依托当地的温州商会。记得与一个温州朋友聊天，他就说到：“你们外地人很难进入我们的圈子”，因为我们不熟，会有陌生感和不安全感。
　　周德文：温州人有很明显的抱团习惯。他们会希望团队里有温州的元素，有温州的人，最好是大家都比较信服的人。其中一个体现就是温州人喜欢帮会，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帮会也的确在温州经济活动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孟杨：那么因为温州的熟人经济，外地的投资机构或者基金管理公司想在温州进行商业活动也最好借力你们(温州中小企业发展促进会)，因为你们可以起到牵线搭桥和彼此建立信任的作用。具体温促会都有哪些服务？
　　周德文：温州中小企业发展促进会成立了10年，目前是温州最大的团体之一。主要为企业会员提供两个方面的服务。一是针对企业的维权，比如我们代表的企业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特别是针对政府对企业的侵权，另外就是信息互通的作用，包括对内、对外的信息沟通，达到信息沟通顺畅、对称。同时还有对会员的金融相关的咨询服务。
　　孟杨：去年(08年)红杉资本进行了人民币基金的募集，并成功募集8亿人民币基金。其中有不少的比例的温州LP。他们为什么可以成功募集？特别是在他们对LP的要求还比较苛刻的情况下。周德文：红杉资本在温州的人民币基金的募集到目前为止是最成功的。据不完全统计，温商投资比例占总基金约有30%左右，也就是2到3亿之多。
　　至于为什么会这么成功？！一是红杉资本有他的知名度，也有自己优秀的业绩。另一方面他们也懂得深入温州，找到当地有影响力的企业家进行合作。基本上符合我上面说到的要点。虽然红杉资本提出的募集条件相当苛刻，但业绩会说话，再加上他们本身从事的TMT领域的投资专业性很强，而温州人又不熟悉。所以他的成功也容易理解。
　　孟杨：这样的苛刻的要求反而会给以后基金的具体项目运作带来便利。其实由于GP和LP之间的问题，导致针对具体项目投资的时候困难重重，项目审核决策非常复杂而且漫长，这也导致很多项目投资夭折或者出现其他状况。这样反而对基金的管理运作不利。周德文：是的，这个就是中国特色！这是现阶段的国情决定的，也是我们企业家的素质决定的。那么个问题的平衡、协调还需要一个过程，在这个创投运作的初级阶段，需要有妥协，要根据温州人的特点走出一条变通的路。
　　孟杨：谢谢你今天和《孟杨投资访谈》的分享。听说你自己写了几本，给我们推荐一下吧。
　　周德文：我带来了我写的《走出困局》，是要签名送给你的。接下来我还将陆续出版《变局》、《胜局》，希望大家关注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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